三十 (第2/2页)
厅中家具物件极少,一桌两凳三盏杯,与他十日前来基本没有太大的区别,唯一的变动便是角落边的小柜,上头现如今已是空空如也,原本的一对牌位与香炉都不翼而飞,唯独在台面上留下几道常年置物的痕迹,边上还洒落这几点香灰;桌上用空杯压了一副信笺,上书“立德亲启”,规规矩矩的字体,不难认出是宴江的字迹。 看不出一点意外的痕迹,更像是有序的撤离。 蔡立德按住胸口,长长地呼出一口气。说不上自己究竟是在庆幸还是失落,他站在原地,手上紧紧握成拳,直到指甲深深嵌入手心,疼到心里去了,才浑浑噩噩地晓得动起来,上前一步去拾起信笺。 蔡立德整个人崩得紧实,展开信笺的手没有一丝抖动,看似格外冷静,却在草草扫过纸上内容之后,骤然间破了功。像被抽干了所有精神气,他失魂落魄地软倒在凳上,把信纸团成一团,紧紧攥在手心里,脖颈支撑不住沉重的头颅,只得任其死气沉沉垂在胸前。 沉默许久,才听见他颠三倒四地喃喃:“竟是连夜搬走,不是对我生厌,又是如何……” 啪嗒。 不知从何而来的水珠掉落在他的手上,通过指缝渗进掌心里,将那纸团上的墨迹晕染开来。 被引入幻象中的凡人无法察觉到任何异常,更不会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在几步开外,由一只大手死死捂住嘴巴,被迫观看这场悲伤又滑稽的独角戏。时崤的手伸进宴江领口里头,指节在衣服下起伏,也不知做了什么,他便抑制不住全身的震颤,受不住地夹紧双腿。 这是一个交叠起来的空间,在真实的环境中用鬼力套上一层幻影,宴江与时崤所处是为真实,而蔡立德眼中的破屋,则是鬼王随意做出来的幻境。前者可以自由观测后者,而后者,却永远无法察觉到着其中的玄机。 “这人对阿浮可真是一片痴心。”时崤阴阳怪气地感叹,膝盖顶进人类的双腿间,“阿浮见到他,好像也很是激动呢?” 宴江拼命摇头。几步外的蔡立德对他来说像是什么洪水猛兽,他害怕地往后退,把自己更深地撞进鬼王的怀里,似乎是想逃避让自己无法接受的事实,又或者是逃离这种随时会被外人窥视到的危险。 动静略有些大,无意间踢到脚边的椅腿,木椅竟摇摇晃晃地倒下,发出一声不小的响动。他猛地僵住,时崤便转而抱住他,轻快地笑了两声。 幻境中的蔡立德本该无知无觉,可不知是鬼王的幻境出了问题,还是直觉太过强烈,他突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,朝着空空如也的角落看了一眼。 这一眼,虽说是无意,却恰恰好与幻境外的宴江对上了目光。前者疑惑,后者惊恐。 可惜蔡立德什么都看不到,入目之景,只有落了薄薄一层灰的空阔房间罢了。他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,用手扶着桌面站起身来,沉默地往门外而去,肩背佝偻,脚步也沉重无比。 片刻后,时崤绕到宴江面前,贴心地替他拉好散开的交领:“别看了,人都走了。”身躯高大,完完全全挡住人类迟迟没有收回的视线。 “那信上……写了什么?” “无关紧要的托辞罢了,能省下许多麻烦。”时崤淡下了笑容。 见人类神情恍惚,双眼眨也不眨地仰望自己,也不知怎地,他突然皱起眉头,周身气息瞬间冰冷,眯着眼沉下语气:“阿浮该不会有意见吧?”话音未落,虎口已经半掐半抬地卡上对方下颚。 不需用上太多力气,手中人类很快便被吓得惊醒,有如惊弓之鸟般缩起肩膀,双手软绵绵地抱住他的手臂:“不、不敢。” 在强权之下卑微生存的弱小,自会在本能的趋势下摸索出一套独特的求生法则,这是一人一鬼之间微妙的相处方式,用臣服与自我献祭换来温和的对待,以肉欲和互利构成表面上的和谐相处。 时崤眼中闪动凶戾的红光。 而宴江,则是小心翼翼地伸长了脖子,奉上求饶的吻:“大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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