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 葬礼 (第3/3页)
脉相连的亲属,庄淳口腔中的腺体就分泌出一丝甜意。如果以后有机会朝夕相处,他们的关系一定会亲密无间吧,他在庄清砚的目光中看不到厌恶和憎恨,只有暂时的疏离和一丁点儿关心——他记得亲笔写信邀自己参加葬礼,还让人带他换干净衣服——至少在这位哥哥心里,他的地位应该是高过普通人的。 司仪讲话的语调毫无波动,诵读内容枯燥乏味。庄淳坐得远,不愿挤上前,连瞻仰遗容这步都直接省略,只记下了这位不那么伟大的父亲的死因是车祸。他的童年记忆仅有温柔的母亲、和蔼的邻居大爷、经常打群架的同学……和带着胆小的他到处疯玩的哥哥。那时,他还不知道庄清砚是自己继兄,只是为争取到和他单独玩耍的机会而自豪——他拒绝了其他小朋友,只答应了我! 当然,在他母亲的事情暴露,他们迫不得已搬家后,他才骤然明白:这位继兄给自己优待,很大程度上只是试图讨好父亲,渴望替另一位受冷落的母亲博得她冷漠丈夫的关注罢了。 “喂,兄弟,你怎么不坐第一排?”左边的声音把庄淳从回忆拉回现实,刚才质问他的保安占据了长凳的空位置。他换了便服,吊儿郎当地翘腿塌坐,浑不吝的模样哪儿还像最开始一本正经的安保人员,“你好,我叫迟宇,迟到的迟,宇宙的宇。” “好特别的姓,”庄淳头和迟宇握个手,感叹道。 “我知道你叫庄淳,就不需要介绍了,”迟宇伸长脖子看了半天,又失望地缩回,“如果我是你,一定坐前排。” 庄淳没料到他对这个问题如此执着,便告诉他:“那么多人想和我死去的父亲套近乎,轮不到我。”他的话有些刻薄,但是事实。 “我想坐前排的理由可不是这个。”迟宇神秘地说。 “那是什么?”反正也闲来无事,庄淳索性和他继续聊。 “没什么。”迟宇欲说还止,表情瞬时不自在。 “喂,把话讲完,别卖关子。”庄淳小声抱怨。 “真没什么。”迟宇抓抓脑袋,毫无预兆地调整身姿坐得笔直。 庄淳正想骂人,却又在看到台上某人面无表情地靠近支架麦克风时,把一切抛诸脑后。 “各位来宾……”庄清砚的声音和他表情一样冷,简直要把深秋的凉意直接冻至隆冬。通篇悼词在他的讲演中,无丝毫情谊,听不出任何悲痛、遗憾和怀念,只余下机械而坚硬的“公事公办”。 庄淳听得入了迷,竟与他的无情产生几分共鸣——他无比确信,他们都不爱此刻躺在棺材里的人,尽管那是他们共同的父亲。 “我觉得,假如有人和他作对,一定会死得很惨。”迟宇一字不差地吸收完台上的演讲,发表感悟。 庄淳没搭理他。 迟宇自顾自继续低声说:“死前他多半还会折磨人,你说他会不会用靴底去碾那些人的手指?会不会亲自上手用鞭子抽他们?会不会不顾洁癖,掐他们的脖子?” 庄淳听得毛骨悚然,不知道这家伙犯什么病了,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一些。 “其实这些很幸福,你懂吗?”迟宇双眸发亮,如同得到神只赐福的孩子,“他会让你的难受变成快乐,然后你就像上瘾一样难以戒除,只期盼每次和他会面。” 说完这几句,迟宇陷入沉默。 “你还好吧?”庄淳怀疑他在灵堂的不稳定磁场中被恶灵附身,正胡言乱语。 “好啊,当然好……”迟宇眼中的光逐渐熄灭,神情稍显低落,“你不懂,你大概永远不会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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