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五章家门外 (第4/4页)
这事就算过去了,可后来才发现,原来干这件缺德事的报应远还没完。 同年中秋,他见妹妹看着枝头沉甸甸的半熟枣子犯馋,就自告奋勇,照样踩着那只横枝爬上树去给妹妹摘枣。可是在妹妹拍手叫好中,他才刚用跨栏背心装了半兜子的枣,二哥就跑来说父亲在家中喊他,让他和妹妹快去。他以为又有什么淘气的把柄被父亲知道了,心里一急顺着树干就往下出溜。结果他的前胸、肚子,都被枣树粗糙的树皮划了个稀烂。 妹妹当时被就他满肚子的血道子吓得脸白了,二哥也楞在了当场。大概是觉得与这事脱不了干系,应该对他这惨不忍睹的肚子负责吧,二哥就偷偷跑到药店买了瓶二百二(过去常用的外用药,除了碘酒和龙胆紫,只有红药水。二百二就是红药水,学名红汞。叫它二百二,那是因为试验了二百二十次才成功。)回来。可哪知妹妹帮他抹过红药水后,那肚子却更像是被开了膛破了肚,只觉着陌生、惶恐、不能容忍。这下他就连衣裳他也不敢穿了,一穿就染。最后只好独自挺着个莫名其妙的红肚子站在外面,根本不敢进屋。 等得父亲不耐烦地从屋里出来,发现了他那个惨不忍睹的红肚子,立时就被吓了一跳。待弄清经过之后,鉴于他在树上玩过的花样太多,怕他哪天从树上摔下来,父亲二话不说就把他常以借力的横枝给锯断了。 而此时他才得知,原来父亲叫他去,并不是掌握了他什么新的“犯罪证据”,只是为了给家里的孩子们分食月饼。这不免让他垂头丧气之余,又把二哥好一顿埋怨。 往事犹在昨日,想起当年的红肚子,洪衍武的眼神一瞬间伸得很远。 绕过枣树,终于进入了家的范围。洪衍武第一眼就先看到两只半大的鸡雏儿,正咯咯地在厨房前踱步啄食。 洪家的小房是间倒座房,小房西边墙根下码放着一堆儿表皮干涩的白菜。因为怕被鸡啄了,一个摞一个的白菜堆儿上还盖着个破毡子。小房东边支着油毡棚,窝棚下整整齐齐的蜂窝煤码得挺雄伟。另外小房的门框旁边还挂着几辫儿紫皮蒜,蒜辫儿底下搁着一个装垃圾用的土筐,土筐上面是个半锈的黑铁皮簸箕,旁边还歪着一把快扫秃了苗的破笤帚。 走到小房前再向左看,那就是两北两东四间正房了。那两间东屋的窗台上摆放着四个酱菜缸子,房门却都锁着。只有北房父母的房间没有挂锁,而且烟囱里还在冒着白气。洪衍武现在站在院里就能闻到,从那间屋子里,正沁出一股浓浓的中草药气味。 是的,回家了,三十多年绕了一个大圈子,终于回来了。眼前的情景可以证明一切,这是千千万万人渴望而难求的奇迹。 熟悉的情景像是在召唤,像是在催促,洪衍武几步就走到父母的房门前。可正当他手接触到那曾经打开过无数次的家门时,哪知心底却突地一酸,反而患得患失起来。 门后就是他成长的痕迹,也是他心灵中的烙印,现在只要一打开门,他就能再见到让他朝思暮想的亲人们。 可问题是……亲人们会高兴见到他吗? 母亲和妹妹不用问,肯定是开心的。大哥和大嫂呢? 虽然他们对自己一直都有很大的意见,但想必母亲会劝说他们不要难为自己。二哥还在山西插队,侄子尚未成人,这些他也不用担心。 最关键的是父亲。父亲会不会原谅自己? 洪衍武又想起当初他在父亲面前被抓走,他大声喊出“我没有爸爸”的一刻。虽然没看见,可他能想象出父亲最后离开的情景。 那瘦得一阵风都能刮倒的父亲,步履蹒跚的父亲,一定是望着胡同口伫立了许久才佝偻着身子转身离开的。父亲的眼神一定和他伤透的心一样,空冥,悠远。 心乱了,手颤了。杂乱中带着惶恐,心悸中也有种撕裂的痛。 人哪,总会伤害爱自己的人,但往往自己也会受伤。 恍惚间,洪衍武似乎看见了房门被打开,而所有亲人正站在屋中,全都没有表情地看着他。 他的身体僵住了,灵魂已经出壳。镶黄旗的重返197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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