舞台 (第5/9页)
他们也才看清,这少女手里擎着一把宝剑。 她娇憨地伸了个懒腰,随手舞出一个剑花——没有舞好,剑从手里飞脱出来——可是很巧妙地,微一探身,那把剑又听话地回到她手里。观众有些想笑,其实知道这是设计好的,但这个精巧的功夫确实值得以会心一笑来称赞。 姑娘好像听见台下的暗笑,颇觉没面子,娇媚地横过一眼,再挽一个剑花,这次可就大拉闸,这剑有心跟她过不去,人向前而剑向后,再一次地甩脱出手,剑当啷一声掉在台上! 观众们错愕了,这是演砸了吗? 小姑娘尴尬地摸摸头上的花儿,生气地走回来,左转两圈儿、右转两圈儿,不免恼羞成怒,跺着小脚把剑踩了一遍——宝剑是有格的,踩这头、那头便翘起来,踩那头、这头又翘起来,她愈踩愈用力,滑稽中藏着些巧妙的手段,逐渐脚尖上着力,微微一踢,剑随脚尖飞起,这一次稳稳地被她夺在手里,横身飞燕般一个探子——好漂亮的剑花! 一剑破空,前排的观众甚至听到了剑啸。 罗斯福忍不住极轻声地向求岳道:“纯熟的技巧,他表演得太好了。” 然而金总完全没搭理,金总内心在高潮,金总心说这就算好?!马上还有更好的——围观过的排练选段此刻终于在他心里组合起来了,他明白露生要怎么演了,那一段精心练就的剑舞就要来了! 它是第一次面世,但有幸观演过排练的人已经在心里将它定义为“名段”,它是毫无疑问的名段——露生在排演这一段的时候,专程请教了梅兰芳,梅兰芳道:“剑舞的名段,一个是虞姬辞霸王,一个是百花公主赠宝剑,但这两个都跟你要表现的东西不合式。虞姬重情绪,功夫上都要省略,因为人家看的是你一个悲情,不是你手头花哨功夫;百花公主呢,要俏式,还得有点儿闺阁风度,不能失了公主身份。” 露生点头:“越女跟这两个刀马旦都有区别,她这个剑上功夫是看点,一定要飘逸,要舞得锐气,舞出神乎其技的效果来。” 这是内行人请教内行人,不谈做工也不谈套路,完全是谈意境。 剧场里仍是寂静,而这一次的寂静不同于之前,它源自观众们情不自禁的屏息凝神。越女开始舞剑,她的动作极缓,但是行云流水,你能从那曼妙的身段中感受到风的流动、水的流动,她从玩耍的心境里沉静下来,循序渐进地从冥思的缓慢到纯熟的畅快,无琴无唱,纯以鼓点和笛声为她合拍。求岳心中立时涌出四个字——卧虎藏龙! 这不就是李安那段名场面的打戏吗?! 他这是倒因为果,戏剧里用笛鼓来渲染舞蹈的张力,这是个传统,譬如“刺虎”、“三岔口”,都是半句不唱,以武夺人,后世电影又加以借鉴罢了。可是哪怕是后世的奥斯卡,谁又能再回到八十年前,找到这么深功夫的鼓笛?又从哪里寻这么一个绝代佳人,意气风发、正当年龄? 笛声高亢起来,不同于俞振飞的清亮,这笛声苍凉遒劲,极富侠气,正是沈月泉吹奏的苦竹笛,因为年迈、时而一声断续,宛如剑鸣,凌人剑气都从这一声断续中来,烟山雾水也从这一声断续中来——正像水墨画里的焦笔。 麒麟童在台边道:“凌云上了。” 徐凌云轻一点头,两人隐于幕后,但见一朵绢花腾空飞出。绢花被剑轻轻接住,转身旋又抛向空中,越女当空一刺——好利剑锋!登时将花斩作两半,麒麟童轻喝一声:“好功夫!”将手一挥,两旁龙套都把预备好的绢花用力抛洒,空中拂过剑锋,都作两瓣飞洛。 观众不觉倒抽凉气,此时方知剑是真的! 这样看来他前面的表演多么危险?但又多么从容!它教人于危险中品出这段剑舞里极度的自信和专注,孔雀一般华丽的炫技,在旁人演来或许是稍嫌花哨油腻,而危险赋予了它惊心动魄的美,那张纯真的面孔又令人感受到奇异的、精灵一般的纯净。 而越女越舞越急,鼓点也应声而急,刀光剑影之中还蕴着缭乱春光的繁华绚丽,说不出的炫目夺人。剑光所及、鼓声无不合节,顾盼所至、笛声细摹余韵——真正是香生绛雪、寒生翠袖,明光生剑、宝光生眸。求岳顾不得罗斯福还在旁边,情不自禁大吼一声:“好!” 这一声中文喝彩响彻全场,把憋在台下的绅士淑女们全提醒了,他们一下子意会了这是中国戏剧的观赏方式,半天想鼓掌不知道能不能鼓、想bravo不知道能不能vo,直如吃了美食不能咂嘴,忽然听旁边有人爽直地打嗝,全都放开了跟着鼓掌喝彩,剧院内登时彩声如潮。 就在这雷动的掌声里,越女干净利落地收势亮相。 因为按捺了太久,因此它长久不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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