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(第1/4页)
一 十八年以前,这母亲还只有八岁。在生长的x县,过的是平常中户人家儿女的生活。 家中有爸妈,一个外祖母,一个未出嫁的姑母,两个弟妹,还有一个女佣人。 冬天,陪外祖母在火炉边烤火,得便又同弟妹悄悄的走到后院雪地去印罗汉。或者敲下缸中的冰,用草管吹一眼,将绳子穿过,提起当锣。或者在灶肚热灰中烧红薯,烧板栗。在这些日子中正事是纺车,把成条棉花纺细纱,一切学到大人作。春天来了,照本地人春天的娱乐,消磨了一个春天。夏天秋天全如此过去。她已经是八岁了。那时家中叫她大妹,因为在孩子中年纪顶大。这大妹那时知道一年四季,春夏秋冬,迎冬,过年,端午节,吃新,中秋节,重阳节,冬至节,腊八佛生日。各样佳节循序而来,每遇到这种日子,家里就做各样好东西吃,孩子们年纪就再长,对于这些事看来是顶容易记到也当然了。 她孩子时代过得并不很坏。 那年六月,本地天干无雨,田禾干成枯草。照中国内地半开化民族习惯,落雨的权柄操在天上玉皇与河中龙王手中。 天上玉皇可以随意颁雨,河中龙王也能兴云作雨。不知何年何月,地方上居然有聪明人想得出这样好计策,有方法使玉皇落雨了。这方法又分软求与反激两种:软求为设坛打醮,全城封屠,善男信女派代表磕头,坛外摆斋素筵席七天,给众首事僧道吃,贴黄榜,升桅,燃天蜡,施食,以至于在行香时各家把所有宝物用托盘托出,满城走,象开展览会(行香中少不了观音一座),据说因此一来本地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了。求雨的反激办法可就简便洒脱多了,只要十个本地顽皮的孩子同一只狗,一张凳,一副破烂锣鼓就行。他们把狗用草绳绑到椅上,把狗头上戴一杨柳圈,两三人抬着这体面的首领满街走,后面跟随了喧阗的锣鼓。孩子们全是赤膊,到各家门前讨雨,每家都把满瓢满桶的水往这一群孩子同高据首席的公狗浇去。天上玉皇见了这情形,似乎以为地下有革命行为,想推翻玉皇,有大阴谋在,所以就动怒落雨了。 至于使龙王落雨呢?办法不同了。这仍然是孩子们的事,因为本地方大人只知道磕头、吃斋、赚钱三件事。孩子们用草扎龙,或者五节,或者三节七节,大小看能力所在。 把草龙扎成,仍然是用敲锣打鼓,先到河中请水,请了水,就到各家去讨雨。一面因为天热,这些平时成天泡到河中消遣的顽童,对于水的淋头淋身,也具有一种比打醮首事人还诚心的需求,所以各个人家都不能吝惜缸中的清水。他们有时还把龙舞到郊外四乡去,因为乡下人礼节除了款待他们的清水外还预备得有点心吃,所以草龙下乡成为一种必需的事。 六月无雨。五月已打过了清醮,檀香降香据说用了不少,当地还是每天赤日当空,毫无雨意。打过醮,当磕头的磕头,当吃斋的吃斋,还有那当赚钱的也并不放过好机会赚了一些钱,到后来还不落雨,当地官绅学各界便毫无办法了。孩子们明白了地方上有身分的人责任已尽,轮到他们头上来了,就出现了不少草龙。在白日汤汤的大街小弄上,各处皆不缺少热闹欢喜的声音。孩子们勇敢不凡,各具赴汤蹈火的气概,成天在街上来去。 街上各处全湿了。洒过水后的街,为天空太阳所晒,石板上发烟,行路人皆俨然有行雨初过的感觉。 属于南门城沿一街的草龙一条,各处走,到后到了本文那大妹的家中院子里停住了,孩子们同声嘶嚷,请赏雨。皮面为水所湿的鼓作声蓬蓬,孩子们无水不能出门。 孩子们全出来看。 “龙来了,要水。” 大妹同一个幼弟就重复跑进屋。 “龙来了,要水!” “水来了!” 果然来了,女佣人提了水桶从厨房走来,大妹拿葫芦作成的小瓢,舀桶中的水,向院中龙身浇去。 “这是不行的,要大雨。” “你们转,我浇一天。” “要大雨,龙口干,这样不行!” 大妹稍稍生了气,喊张嫂,拿大瓢出来。张嫂用大瓢浇,大妹还是用小瓢。 浇了一桶不够,还要第二桶。 到后又是第三桶。 到后舞龙头的人,看出用小瓢浇水的是上月装观音的人了,这发现,使他惊讶。 “这是观音,这是观音,你们看!” 大家都认出大妹是观音了。大妹害了羞,把瓢摔到地下跑了。孩子们撒起赖来,非观音再浇水一桶不行。站到石磴上口含京八寸烟管的是大妹父亲,先是不做声,看,这时他见到这些孩子们太放肆了,就走到水桶边来把水桶提起,把半桶水倾到作龙头的那孩子头上去。 在本地方,称人为美人,不说象仙人,是只说够得装观音菩萨的。 大妹的确在那年五月清醮曾装过观音一次。 二 生长得标致苗条,是有理由给本地方老太太们以“太好看了只怕短寿”那样批评的方便的。但不消说,凡是老太太们说的话都是罔诞的话,见到了大妹,是无一个老太太不想把她娶过家来作媳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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