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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一眼,山崩地裂。 一根弦倏地断了。 我不顾周笙的撕扯,跪趴在床头,伸手极力去够阿森的面庞,他没死,不过是在和我玩游戏,只要我亲亲他,他就会害羞地醒过来,喊我一声眠眠。 挣脱束缚,我将苦涩的吻渡给阿森。 一下,两下,一滴,两滴,他都没醒,他好像真的不愿再理会我了,那双漂亮的眼,永远不会再对我笑了。 一阵寒冷的风刮过我的生命,我仿佛听见人类骨骼深处的战栗。 我们不敢随意乱动郑先生,等医护人员到时,他还没断气,嘴里吐着血,嗬嗬地,呼吸很是困难,饭盒滚落很远。 他做学徒一向认真,七点就到了按摩店,开始学习,一上午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,下午一点,才匆匆去对面的快餐店买盒饭,过马路时,热心肠的孩子扶了他一把,他就记在心里了,听到大货车的喇叭声,他下意识将孩子护在怀里。 所以,他仅仅是去买了个午饭啊。 生活如此荒谬,任何一个主角的退场都无需戏剧性,只是某个平常的下午,你就再也见不到他。 阿森没有亲人,骨灰由我领走,大部分葬在墓地,小部分被我放在特制的项链里,随身携带。 兄长没再提起催我去瑞士,他没有敌人了,又何必着急。 韦青把我带到阿森的住所,是他的出租屋隔出的一个小屋,他说郑哥本不愿意住这里给他添麻烦,还是他独居的头一个月,不小心从楼上摔下去,给接过来的。 我不知道这事,或许我不知道的太多。 小小的屋,正中央的桌上,摆着一个相框,是阿森曾经极力藏起,不给我看见的那个,一张黑白照,定格了阿姨的生命。 床头也摆着一个相框。 这个郑哥随身带着好多年了,一直跟我们吹牛说这是他老婆,我们没人信,后来见到你以后,他却闭口不提了,他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你。 是离开桃花镇前,我们拍的结婚照,上面的我们还是少年模样,笑得那样灿烂而绝望。 抽屉里,我给他画的画,织的围巾,他都保存得好好的,就连假结婚证也如数家珍般,被他小心翼翼压在围巾内层。 郑哥在镇子上的时候,总被莫名其妙的人欺负,有时候白天,有时候晚上,他被连累得辞退工作,专门在家照顾阿姨,阿姨那时候身体就不好,后来那个雪夜去世了。 为了给阿姨办个体面的葬礼,郑哥跪了一路,能借的都借了,但为自保,肯借的不多,借到我家的时候,人都冻僵了,又在坟头跪着,膝盖额头都破了。 后来周小姐追求他,他不同意,你出现了,他又躲避你,是真觉得配不上你啊,他说他省吃俭买了套房子想找到你以后跟你定下来,结果,你哪里需要呢。 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,那辆宝马都够我们普通人一辈子开销。 出了那档事以后,他觉得自己更配不上你,但他掏心窝子跟我说不愿意你看不起他,自力更生去找了按摩店。 韦青泣不成声。 我环顾一周,阿森来时果真孑然一身,了无牵挂,没给自己留一点后路。 他总说,日子一天天过下去,总会好的,谁知道 他用生命浇灌了我,随后迅速枯萎凋零。那这话,是说给韦青听,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?他是否预料到自己的死亡。 带走阿森遗物时,一颗糖从他的口袋掉落。 是离开粟城那天,包子铺开业老板给的喜糖,红彤彤,走一路掉一路,如今只剩这一颗,以供凭吊。 车上,我又哭又笑,冷不丁,从后视镜中神色癫狂地质问兄长:是不是你杀了他? 兄长沉默很久,才说:如果恨我可以让你心里好受,那么没错,他的死确实是我指使。 眼泪从我面无表情的面孔滑落。 我时常去阿森的墓地探望他,有时碰见送完花的周笙,我默然与她错身,她却突然跟我说话:喂,你也别太伤心,我想小森也不愿意见到你这样。 我明白,我那时候精神不好,形销骨立,很是吓人,没有搭理她,我为阿森换上新鲜的花束,陪他说了会儿话,告诉他今天小黑交到新朋友,是个博美,告诉他今天我又为他画了画像,只是他再不出来见我,我就快画错他的眼睛。 去瑞士的计划被无限期搁浅了,他们两个不敢轻易刺激我,而意外无处不在。 有天下午,我接到一通电话,是家珠宝店,告诉我,一年前订的货到了,什么时候有空去拿。 我很疑惑,因为我根本不记得在他家订过货,售货员小姐耐心解答:您是眠眠小姐吧,这是名为郑森的先生在一年前订的结婚对戒,由于我没联系到他本人喂? 车子飞快奔驰,我的心剧烈跳动,完全没看到后方冲上来的汽车。 刹车声,惊呼声中,我躺在翻转的车内,额头的血液倒流进眼睛,千万的玻璃碎片中,我仿佛见到十七岁的阿森朝我走来。 我努力伸出沾血的手,牵住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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